三年前写过一篇文章「我创业的这三年」,三年又三年,好家伙,今年已经是六年了。

开头的三年,我做的很差,我至今依然没有洗清某种学生气,或者在某些时候不合时宜的对世界的天真看法,但那时候问题显然严重得多。

2016年,我从大学来到北京,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,才发现我一开始的创业方向错的离谱,然后又再花了一年多,才找到相对正确的方向,对于大多数情况较好的创业来说,这是人家的起点,而我花了三年才达到。

2019年,我开始全身心投入面包多这个产品,也就是上一篇三年总结中的「帮助创造者获得收入,帮助他们到达更远的地方」,那篇总结写在面包多上线的第四个月,我虽然已经相对谨慎,但还是没注意到文章里有一口毒奶,我这么写当时的面包多:

「也在过去的四个月,每个月都保持了 200% 以上的增长,在某种程度上,我可以说,我们终于开始揭开一个「拿的出手」的产品的面纱了」

文章发出去之后的下个月,面包多增长骤停,其实这也不难理解,当每月流水只有一两万的时候,增长个 200% 甚至 500% 都很容易,假如说身上只有 1 毛钱,那在路上捡了五块钱,都算是增长 5000% 了,面包多比1毛钱或5块钱好一点,上线四个月后月流水开始能有五六万了,这意味着每天有差不多两千块。

很惭愧,我拿了几百万的天使投资,虽然开始做面包多的时候已经所剩不多,但也好歹还有超过10人的团队,结果搞出来的东西,就是一天 2 千块的流水,并且我们赚的还只有 5% ,也就是 100 块。

好在那段时间我不咋写文章,开始更加积极的做产品更新和一些有意思的创新,然后数据开始继续增长。

一方面我在用很多办法削减支出,一方面我们的收入也在增加,最终我期待的事情在 2020 年底的时候发生了,那就是我们靠自己的赚的钱,可以够团队的成本,也就是达到了收支平衡。这不算是特别值得庆祝的事情,因为那时候团队已经被我砍到四个人了,再砍下去,就可能无法维持最基础的产品运作和更新了,但不砍的话,账上的钱其实很快就会见底,我最终在2020年的悬崖边缘,勒住了马。

大多数创业者是在有足够的积累,广阔的资源,坚定的想法,然后投身其中的,而在我前三年的创业中,我对这些几乎一无所有,对团队管理,更长远的规划,市场和竞争也几乎一无所知,只是埋头想做点啥东西,这就好比玩游戏,我本来应该先从新手教程学起,按O攻击,按X跳跃,但我却突然跑到最终 boss 面前,然而又因为卡了一个 bug,让 boss 一直没把我打死,这样苟过了三年。

走这一段弯路,没有从一开始直接杀入创业最核心的那个部分,虽然是我的不幸,但从整个过程来看,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幸运了,当三年后,我因为面包多重新面对真正的市场和行业的时候,虽然趔趄但不至于倒下,这里的弯路也有一些作用。

我经历过的最激烈的竞争和最凶猛的攻击,都是在面包多增长最好的那段时间,我们被诬陷,被举报,被投毒(指在产品里故意发布违规内容,倒还不是用氰化物这种),也被人误解和扭曲,不道德的竞争手段就更多了,那些坐在办公室的凉风,MacBook,星巴克,那些逗趣的行业黑话和中英夹杂的表达,那些大厂的履历和背景,那些时髦光鲜的峰会座谈,最终还是会统统变成丛林法则,弱肉强食,欺善怕恶,唯利是图。

我其实很长时间都无法理解,我一直以为,互联网,应当不至于此,但确实是至的,这和互联网没有关系,这是人性。当然,不赚钱和特别特别赚钱的事情,可能情况会好很多。

我大学挂科很多的原因是我不作弊,不作弊的原因并非我是什么大好人,而是因为我见到身边的人都在作弊,这使我更厌恶作弊,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,但如果见到的恶太多,我则会嫉恶如仇,我怀疑世界上可能有一种人就喜欢在好人堆里当个蔫坏的人,而在坏人堆里却一定要当好人,这种人朋友肯定不会太多,但活得应该比较有意思。

这里就回到了最初也是最终的问题,那就是为什么我要选择创业,而不是打工或者啃老,首先我要排除啃老,因为我过意不去,我爸妈也不会很乐意,其次是打工,我短暂的试过可能20天到1个月,但发现,如果我每天都在做一个我不想做的事情,或者无法把时间花在我想做的事情上面,我简直度日如年。

于是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就成为了我唯一舒服的生活方式,而这种方式加入赚钱的部分,我们就称之为创业,后来又会加一些别的东西,比如股东,责任,投融资,回报,这些东西让事情变得更复杂,但总的来说还是主要做我想做的事情,或者说,保有能做我想做的事情的能力。

与其思考创业的目的,不如思考人生的目的,创业的目的可以用赚钱来逃避,人生则困难一些,但两者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,当一个创业者无法把人生的目的和创业的目的进行某种关联的时候,就我经验来看,其人生和创业可能都会出问题。

这倒不是说,我们就决不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,而是始终要清楚,做不愿意做的事情,只是为了达到目的,但不是目的本身,不愿意做的事情做多了,可能会从手段变成目的本身,那就大事不妙了。

最近几个月,我又无意中进入了一个极卷的行业,当我们 6 月底上线 6pen 这个 AI 绘画工具的时候,我只是觉得文本变成图片这件事很好玩,且 dalle2 和 midjourney 的内测很让人烦,于是想做一个没有门槛的小工具,但随着 8 月底 stable diffsuion 的开源,进入门槛瞬间降低,然后我们就在大约 1 个月内出现了大概 30 个竞品,未来可能还会有 300 个。

相较于其他 AI 绘画工具的野路子:完全不遵守开源模型的规定,欺骗用户,套壳和各种抄袭,极其低劣的推广方式,6pen 像是一朵白莲花,甚至我都有点烦了,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像他们一样搞搞呢,用户哪里会在意你用了泄漏的 novelai 模型或者把 stable diffusion 说成是自研。我可以找到很多理由,例如我们要做长期价值,我们要通过创新来获得优势,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,这么做没意思。

我花了这么多时间和功夫,才能够做我想做的事情,如果现在又要做没意思的事情,那还有什么意思。

当然,我们确实会做很多创新,也会完全和这些同质化严重的大量产品拉开足够大的差距,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,我不想做没意思的事情。

我希望我能做成,因为这有两个可能性,要么是世界更本质的东西其实还是我希望的样子,要么是我让世界变得更像是我希望的样子一点,无论哪一种,这总是让人开心的。

我有一个比我成功很多的创业的朋友,他有一天深夜给我发了一条消息,说「我做了一次坏人」,我没有问,他也没有继续说,我认为做一次坏人是极有可能的,尤其是对创业者而言,但我们应该只做一次坏人,而不要彻底成为一个坏人。

第六年,我比之前走的稍微更近了一步,我没有发财或者成功,离做大做强也依然很有距离,但我看到更多这个世界的样子,也更深入的看到了许多人心和人性,我依然保有最开始的某种状态,并依然在追求同样的东西,我想这应该是很幸运的事情。

六年已经超过了中国中小企业的平均存续时间,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,但更重要的原因不是我做的有多好,事实上我有很多时刻,那些时刻其实解散或关闭公司是理论上更正确的选择,我只是基于个人主观的原因持续了下来,结果怎么样还不好说,但好歹我确实还没下牌桌。

虽然我换过多个方向,但公司主体没有变过,所有老股东也还都在这里,与 2016 年初冬时我注册的那家公司的价值相比,至少在纸面的估值上,它提高了 60 倍,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也挺吃惊的,这是我学到的另一件事,无论做的有多差,但只要一直做,就会有或多或少的沉淀,经年累月之下,可能也会成为可观的积累,这也是某一种复利。

六年时间对应一个完整的小学,从一年级到六年级,可能是人生中变化最大的六年,小学毕业的二十年后,我可以算作重新体验了这样一次巨大的变化。

接下来,我进入创业的初中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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