多年以前,我一直是个每天戴红领巾上学的少年。这倒不是因为爱国爱党,而是学校和老师告诉我们,每天必须这样做。

每天早上,学校都会安排八个同学,分成两排,站在学校大门口,像怒目金刚一样的瞪着每个进入学校的学生,一旦发现有哪个没有戴红领巾,就不让他进学校,如果他要强行进,那么就要记下他的名字和班级。这些门口的怒目金刚是轮换的,每周都会换一批,每一批都来自不同的班级。

站在门口虽然辛苦,但是却是个美差,不仅要长得好看,还要学习成绩好,才能成为这样标兵一样的门卫,它赋予你一项似乎高于普通小学生的权利,这对于那些竞选小组长或者中队长失败的同学来说,尤为有吸引力,当然,我并没有说竞选大队长失败的,因为有胆子竞选大队长的,即使失败一般也是能混个一差半职。

我小学是个很马虎的人,经常忘了带作业带文具盒带校徽,但是我极少忘记带红领巾。在我整个小学的漫长岁月中,没心没肺的我只在意两件事,那就是红烧肉和红领巾。对于前者,可能是天性,对于后者,无疑是后天形成的意识,这意识和六年的门口检查密不可分。

我怕极了在学校门口,当着那么多人的面,被呵斥,同学,你的红领巾呢?!这样的情景让我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,然而这是水泥地面,不要说缝,连个洞都没有,所以我只能满脸通红的回答道,我忘带了。然后那两排检查同学中的一个装作慈眉善目的说,那你去买一根,我们就让你进来。

校门口的小摊有好几种红领巾,最贵的两块,是布的,摸着很有料,最便宜的是五毛的,红得很苍白。我小学时候根本没有零花钱,但是我还是要在包里留五毛,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况,我的主力红领巾是三块五的最高级的红领巾,此外还有若干五毛的和两块的放在家里,后者都是在忘带的情况下买的,奶奶送我上学的时候我就会买两块的,我没有钱的时候就只会买五毛的。我经常扔掉五毛的红领巾,又经常买,以至于当时我有个错觉,觉得我戴过的红领巾连起来可绕地球一圈。

戴五毛的红领巾,我感觉我身份降低了一个档次,只能低着头,贼眉鼠眼的走,而戴两块钱的红领巾的时候,我就昂首挺胸,大步大步的走。

后来在小学六年级的某天,我突然醒悟了,为什么我要那么傻逼的戴红领巾呢?我想了想,就算我不戴红领巾,大摇大摆的走进去,最多就被记个名字,可是就我所知,记名字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处罚,我每天战战兢兢的戴着一条红领巾,生怕忘记,这到底是为什么?

整个学校都在渲染一种气氛,一种红领巾很重要,不戴红领巾后果很严重的气氛,从老师的教育,门口的检查等等,你周围的每个人都戴着红领巾,这驱使着你也必须戴,不然就会极其尴尬。事实上不戴红领巾并不会少一块肉,也不会挨打,也不会毕不了业,除了班主任之外的任何老师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,而班主任的意见也只是一些千篇一律的宣讲。

总之,并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后果。

但我还是这样怕得要死,像我这样老实巴交的小学生不计其数,大家都怕的要死。

我们怕的,其实是自己的想象。

我从未仔细思考过不戴红领巾的后果,这样的结果就是我恍惚觉得会有不好的后果,然而是什么后果并不清楚,但是在整个学校的气氛中,我不由自主的把这个后果想象的无限大。潜意识里面自发的加了一条:不戴红领巾,罪大恶极。

但是一旦想明白了这点,红领巾身上就不发光了,我没有戴红领巾也大摇大摆的走进学校,门口的金刚又一次把我拦下,问我,同学,你的红领巾呢?我微微一笑,老子没带。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去了,留下八个同学错愕的看着我的背影。当然错愕的看着这句这是我脑补的,因为我后脑没有长眼睛,他们也可能马上招呼下一个了,但总之,我走的很舒畅。

红领巾就像一条枷锁,背后是关于不好后果的种种压力,压得你不能拿开,但是一旦你拿开了,才会发现,原来并没有什么卵关系。

不得不说,不戴红领巾走进学校的那次,是我小学六年最愉快的一次。

我感觉我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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