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有一个朋友，是一起玩穿越机的时候认识的，他的技术很好，用惯性过弯，速度很快，于是我们都叫他老弯。

老弯除了玩飞机，还是一名标准的程序员，在许多群体之中，会写代码的人们总是会很快辨认出对方并且混在一起，我经常见到这种事，但很难解释具体的原因，总而言之，这个线下玩飞机的小群体里，写代码的我和写代码的老弯混的最熟。

上个月中旬的某一天，老弯来大悦城看车，顺便来找我蹭咖啡，在交流了一下有没有发现新的飞场后，老弯眉头一皱，跟我说，我的手机最近有点不正常。

他举了个例子：

周三的早上，他早上起来的时候，手电筒是亮着的，但是他很确定，晚上睡觉的时候肯定没有开手电筒，因为他习惯睡前玩一会儿手机，如果手机的手电筒开着，他肯定会发现。

你肯定是睡迷糊了，我几乎毫不犹豫的猜出原因。

就算这次是我睡迷糊了，但后面还有两次，绝对不是我的幻觉。

老弯说，那次手电筒亮灯后，有大概两三次，他凌晨玩手机的时候，他的手机突然笑了。

我问他「笑了」是什么意思，他说，就是发出了「哈哈哈」的声音，有一点点像 Siri 的机器声音，但又有一些区别，而手机上并没有 Siri 出来，他当时也没有说话，不可能是误唤起了 Siri。

有没有可能是你刷微博的时候误点了一个视频，然后因为网速问题没有立刻加载出来，过了一会儿，你看别的东西的时候，这个视频才加载出来，因此播放了声音。我告诉他我的猜想。

老弯抬起头来，看着我说，我没有装微博。

老弯自己就是个程序员，他告诉我，当时他立刻看了下手机有没有后台运行什么App，但是除了他当时正开着的微信读书，后台没有任何App，而毫无疑问，微信读书是不会发出笑声的。

老弯的手机是 iPhone 12，官网购买，从未越狱或进行类似操作，系统也是最新的，没有理由会发生这么古怪的事情，因此我再次说出了我的猜想：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是睡迷糊了。

老弯撇了撇嘴说，我其实也觉得很不可思议，如果是睡迷糊了，产生幻觉了，那连着几次产生这个破手机的幻觉，这也太巧了吧，怎么不来一次看到新垣结衣的幻觉呢。

可能因为你是开发 app 的吧，我笑道。

和老弯聊完后，我并没有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，对我来说，无法复现的问题，我几乎都会抛在脑后，因为生活太庞杂，又太随机了，每个人的一生，几乎无可避免，都会碰到极小概率的事情，因为概率太小，所以显得不可思议，但若要以「规律」或「常理」套入，那注定徒劳无功，因为它就是「碰巧」而已。

此后一周左右，老弯的手机都没有再出过任何问题，一切正常，周六的时候，我们约着去运河河岸玩飞机，老弯开车过来，后备箱是他刚组好的新飞机，是一个五寸的穿越机，看着非常酷。

今天我不飞竞速了，我要试试花飞，老弯说着，把他的手机拿给我，你帮我拍个视频。

玩穿越机一般需要戴 fpv 眼镜，操纵者看到的是飞机的第一人称视觉，因此如果要从外部记录飞机飞行的姿态，需要由另一个人来手动拍摄。

我拿着老弯的手机，尽力拿镜头对着老弯的飞机，老弯飞的快，所以我也全神贯注，突然，毫无预兆的，我清晰的听到老弯的手机发出了「哈哈哈」的声音，声音真切，不像 Siri，更像真人。

我也不管老弯的飞机在哪了，赶紧滑了滑手机屏幕，后台除了相机，没有任何 App 在运行。

再怎么离谱，相机也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吧。

我一边思考一边发呆，老弯说话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：看我这个横滚帅不帅，你拍下来了没，这次肯定不会再炸机了。

过了好一会儿，老弯已经降落飞机，摘下眼镜，过来问我怎么了，我告诉他，我听到他手机发出的笑声了。

老弯一愣，然后大声说，草，我就知道不是幻觉，这下你也听到了吧，后台是不是没其它app？

我摇摇头，你的手机有给其他人用过吗？我问

中午的时候我一些同事偶尔会用我的手机点外卖，因为我的优惠券比较多。

你工作或者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？我随口再问了一句。

这个还真的有，老弯若有所思，你知道我们每天都要写工作日报，其实就是瞎写凑合一下，但每个人不允许写的一样，我也比较会水，之前都没啥问题，但最近提交的时候 OA 经常提示我说有重复，让我重新提交。

你的意思是，有人跟你写的一样？

可能就是重复的地方比较多吧，其实我们整个组干的事情都差不多，重复也正常，但我之前是没遇到过。

你是什么时候写日报的？我问

我每天早上一般就会想好，然后晚上的时候提交到 OA。

等等，你早上就「想好」，是只在脑子里想好，还是？

我一般上班的时候在地铁里就会想这一天的活儿，然后先记在便签里，再粘贴发给文件传输助手，这样晚上下班前可以直接在电脑上提到 OA 。

你该不会认为，我的手机被某个同事「监听」了吧，有这个技术，应该不至于跟我当同事，天天996这么干着。老弯注意到我的表情，补了一句。

我摆摆手，那不至于，但手机里面一定有鬼，你用的什么输入法？

就是系统自带的，老弯回答，他和我一样，能用系统自带的基本都用系统自带的，不瞎折腾。

咱们得找个地儿好好研究一下你的手机，我对老弯说。

老弯还是比较了解我，招呼我上车，然后疾驰 200 米，来到了附近一家东北菜馆，点了个压锅大丰收和炖肘子。

我吃撑的时候基本是歇菜状态，离饭点还远的时候也挺一般，但坐在饭馆里，点了硬菜，等着饭来，这个等待的时间，是我大脑最活跃，最高效，最有创造力的时候。

我拿着老弯的手机，确认了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后，开始仔细翻找起来。

我也不确定我要找什么，但我认为，如果排除掉「偶然」后，那剩下的只能是必然，老弯的手机里，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。

老弯装的 App 并不多，除了系统自带的外，只有常见的一些，诸如微信，滴滴，美团等等，我连一个眼生的都没找到。

我随意的挨个点到这些我已经很熟悉的 APP 里面，突然间，就出现了一切的答案。

我有一种看到魔术师解密后的感觉，混合着敬佩和失望，精妙的魔术背后往往是简单的令人发指的手段，困扰了我们很久的问题背后，同样也是简单到令人发指的手法，然而这后面带有的潜在的危险和恶意，却让我不寒而栗。

我把手机拿给老弯，在手机自带 的「快捷指令」里面，赫然有一个名为「闹钟」的快捷指令，长达 80 项，远高于一般的快捷指令长度。

一般人很难看明白这是什么，但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隐秘，老弯看了之后，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说，太他妈狠了。

「快捷指令」是 iOS 自带的 App，可以很方便的添加一些自动执行的事务，在网上已经有非常多的教程和玩法，总之这是一个人畜无害并且挺极客的功能。

但老弯手机里的这条快捷指令却非常险恶，我可以简单的解释一下：

这条指令运行后，会从一个网址（由攻击者控制）获取文本，根据文本的不同，快捷指令会进行不同的操作，从老弯的这个来看，包括「获得地理位置」，「获取照片」，「获取粘贴板内容」等等，这些内容会偷偷发送到远程服务器上，同时还可以开启手电筒，播放任何声音。

在这条快捷指令的最后，它等待了 1 分钟，并再次调起自己，完成了程序员行话称之为的「递归调用」，得以一直运行。

「快捷指令」支持包括指定时间在内的许多自动唤起方式，老弯则被设置了每天晚上11点和早上8点自动唤起这个恶意指令。由于老弯很久之前自己设置过一条「每天晚上11点开启勿扰模式」的快捷指令，所以习惯了晚上快捷指令的运行推送，而这个恶意指令居然只会在第一次运行的时候弹出推送，后面的运行都是完全静默的，所以很难找到踪迹。

我查了一下网址所属域名的备案信息，很容易就查到了是属于老弯的一个同事的，也就是说，老弯的这个同事，在用老弯的手机点外卖的时候，偷偷设置了这个快捷指令，然后就长期「渗透」了老弯的手机。

接下来我和老弯兵分两路，他直接去找那个同事对质，而我则在自己的手机上继续测试，顺便把完整的肘子吃完。

我发现，快捷指令的确可以被用来恶意使用，iOS 系统本不应该犯的错误包括：

1.允许快捷指令的递归调用

2.快捷指令在递归调用时没有运行提示，也不在后台展示，是完全静默的

3.包括向远程网址发送照片，地理位置，剪贴板这些敏感信息，居然没有任何提醒或者提示。

整理好相关信息后，我立刻向苹果的安全团队发了邮件： 

可能因为网不好，我附带的演示视频苹果的 Nick 老哥说打不开，于是我又用 iCloud 发了过去，然后 Nick 老兄回复，让我提供完整的指令列表，我很快也回复了他们

但很遗憾，几周过去了，苹果还是没有继续回复我，或许他们认为这个问题不大，因为这不同于传统的「漏洞」，是需要物理接触才能实施的攻击，但我认为这依然很可怕，尤其在熟人之间，只需使用你的手机几分钟，你的具体的地理位置，剪贴板，相册等等，就长期被攻击者渗透了，他几乎可以随时知道你在哪，看你拍了什么照片，甚至让你的手机「发出笑声」

其中最大的门槛，除了物理接触几分钟手机外，就是一个可以被攻击者控制的「网页」，而这对任何看过 2 天代码的人来说，几乎算不上门槛。

老弯的同事承认，这是他的「恶作剧」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做一个恶作剧，但假如他有更大的恶意，这偷偷运行的快捷指令很可能是有力的武器。

我和老弯商量了一下，看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公布出来，但考虑到这并不需要任何高深的技术，仅仅是对系统 App 功能的利用，就可以完成的攻击，也就是说，现在说不定其它攻击者正在用这个手段获取被攻击者的隐私，而苹果几周也没有什么明确的回复，所以我们决定还是公布出来，希望提醒所有人，不要让陌生人用自己的手机，检查快捷指令，看有没有没见过的的指令。

我在 B 站还发了一个视频，可以更直观的看到攻击的效果。某些手段可以保持更长时间的存活而不会被杀进程，当然这个我不会公开，以免真的再被有心之人拿去作恶。

和以往我心血来潮写的虚拟故事不同，这个，是真的，所以，一定要好好检查一下你的手机，确保没有任何可疑的快捷指令。

PS：老弯的新飞机最后还是炸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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